猫先生的点心铺子

是我的刀子不够快,还是他家的墙皮不够甜?

备忘录(三)

三、

下午的酒吧没什么人,唯一的客人只要啤酒。调酒师换了一首哼唧唧的慢曲,百无聊赖趴在吧台上打量那位客人。

那是个很好看的男人,年纪似已不轻,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,举止却透着青年的轻盈。男人似乎在等人,啤酒喝了四瓶,等的人却一直没到,清亮的眸子里染了迷离,透过凌乱的深紫色刘海和黑框的眼镜看出来,慵懒里带着致命的诱惑。

调酒师惯见风月,偷偷舔了下嘴唇,琢磨着再次送酒时要不要搭个讪。正胡思乱想着,只听门哐啷一声,一个发色与装束都令人一言难尽的青年走了进来。

调酒师极有眼色地迎上来,露出个精心设计的笑容:“鸦哥怎么这时候来了?”

 

鸦哥当然不姓鸦。本名叶方舟,绰号“乌鸦”,纵横四海资深混混,以打群架时暗下黑手而闻名,乌鸦这个绰号因此而得。叶方舟反觉得这绰号够威风,索性拿来当了自己的名号,一群小弟也赶着“鸦哥”长“鸦哥”短的奉承。

眼下鸦哥心里有事,抬手将调酒师推在一边,晃荡着膀子朝角落里的男人走去。

“可惜了。”调酒师想,“这么好看的人,怎么就惹上纵横四海了?”

 

叶方舟叼着根牙签,故意咬得一翘一翘的,晃荡到男人桌边,伸脚踢了踢桌腿:“田商是吧?就是你要见武老大?”

叶方舟作为资深混混,深谙老大的心理。他得把人先压服了,再领去陈武跟前,那时候价钱还不是随便开?

可惜田商不怎么吃这套。

那男人懒洋洋抬了抬眼,从刘海的间隙里打量了一下叶方舟:“你谁?”

叶方舟冷笑一声,踢过张椅子,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对面:“黄毛前两天斗殴进去了趟,吓破胆,出去躲风头了。鸦哥亲自来会会你,惊不惊喜?”

男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个音节,举起手里第五瓶酒,不紧不慢地啜着。

“黄毛说你要见武老大。”叶方舟见不得男人这么平静,倏然伸出手去,攥住了他手里的酒瓶,使力一夺——没夺动。男人看着一丝力气也没使,酒瓶偏像长在他手里了一般。

叶方舟卡顿了两秒,深吸一口气,把狠话接完:“武老大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。”

男人看着叶方舟的手,皱了皱眉:“我只要货。是陈武要见我。”说着抖了抖手腕,叶方舟觉着酒瓶突然活了一样,呲溜从掌中滑了出去。

叶方舟一把没捞住,整个人被带的往前栽了一栽,懵了一下,只得放开酒瓶,按着桌子往前伏了身,故意从牙缝里压出气音来:“敢直呼武老大的名字?你凭什么?!”

 

男人想了想,仰头将剩下三分之一瓶酒一气喝干,慵懒颓废的眉眼间慢慢绽开一个嗜血的笑。

他突然左手一伸,揪住了叶方舟的领子,一把拖上桌面,右手将酒瓶在桌角轻轻磕了一下,酒瓶底碎落在地,手里半截瓶子参差的断茬就抵住了叶方舟的眼睫。

“凭这个够不够?”男人的声音压得低,几乎低得暧昧,伴着淡淡的酒气,喷在叶方舟的耳边。叶方舟用力咽了咽口水,感觉恐惧从每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,化作了满头满脸的汗水。

作为纵横四海资深混混,叶方舟也许没什么眼力见儿,但绝对识时务。

男人轻描淡写地一伸手,迅如闪电,稳如磐石。躲不过,挣不脱。

酒瓶细碎的玻璃碴反射着酒吧里五颜六色的彩灯光,绚丽得像个梦。要命的梦。

男人慵懒的双眼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杀气与血气,手里攥住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,仿佛并无区别。这是真正见过血的人,和街头巷尾拎着酒瓶对卒瓦(这字打不出来,就是cei)的那些货色不一样。

叶方舟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。“大、大、大哥,先放我下来。”他稳了稳神,竟显出点处变不惊的意思来。

“先放我下来,”他说,“我要尿了……”

 

田商,哦,崔略商,纵横江湖多年,头次见到这样的对手,不要脸到近乎清奇的高度,刚攒起来的杀气无以为继,啪啦熄了。只能默默松开手,看着那货夹着腿一溜小跑去了厕所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纵横四海“总舵”安在近郊一片废弃厂房,作为帮派老大,陈武占了个独栋小楼,楼前还安排了俩人守卫。鸦哥只够资格带人到这里,一个守卫晃晃荡荡进去“通报”,剩下一个继续在门口杵着。

纵横四海的总舵,来来往往的人画风都透着那么一言难尽,横着膀走路斜着眼看人,腰间手上没有把管制器具都十分不好意思抬头。

 

崔略商懒懒散散地站着,一手插兜,一手把玩着脖子上黑色六角形挂坠,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,修长的身影在一众非主流中十分醒目。

留下的那个守卫用手肘拐了下叶方舟:“这就是老大要见的那个肥羊?gay里gay气的。”

 

叶方舟现在不大像乌鸦了,低眉臊眼站得像只鹌鹑,听了这话抬了抬眼皮,看着正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守卫,喃喃道:“无知真幸福……”

守卫没听清,问道:“什么?”

叶方舟又耷拉了眼皮不说话了,他刚在酒吧做了个大死,十分不乐见有人能逢凶化吉。恨不能全帮派人都在这男人跟前丢次脸,理解他堂堂鸦哥被吓尿的苦衷。——不得不说,鸦哥人如其名,一张乌鸦嘴十分灵验,这却是后话了。

 

不多时先前报信的守卫跑出来,身后引了一个中年人。中年人眉眼平平,在纵横四海里可算长相十分清淡,叶方舟另一守卫却肃然起敬,齐齐低了头:“三哥!”

崔略商被一声“三哥”喊得愣了愣神,一回头和中年人对了脸。

“田老板!”中年人十分自来熟地上前来握崔略商的手,“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!”

崔略商想起这是谁来了。纵横四海原来的二当家钱贵,江湖人称钱串子,有名的要钱不要命。他是纵横四海的老资格,陈武嫡系,可惜没啥本事,后来王洪挟武力上位二当家,钱贵就退居了第三。若说纵横四海里心心念念想压住王洪的,陈武算第一,钱贵得占第二。

 

看着钱贵伸过来的一双手,崔略商揣摩着自己的人设,矜持地给了个指尖,轻轻地哼了声:“陈当家好大派头,让我好等,自己连个面都不露。”

钱贵噎了噎,陪笑道:“大哥在里面恭候贵客,已经等了许久……”

崔略商轻轻“呵”了一声,极尽嘲讽之意,然后轻轻挣脱钱贵的手,当先进了小楼:“往哪走?”

钱贵讪讪跟上,引路道:“右拐尽头会议室……”

 

走廊不长,老房子了,房顶墙皮已经开始脱落,几大扇窗户没擦干净,花里胡哨得像挂了几幅抽象画。走廊尽头会议室的门倒是新的,黑漆描金,透着一股暴发气。

 

钱贵象征性敲了两下就推开了门,向着崔略商一抬手:“田先生请进。”

也许是他语气太急迫,也许是他目光太闪烁,也许因为会议室里太过安静,也许并不因为什么。崔略商突然直觉不应进,不能进。

 

崔略商的直觉是三年卧底生涯里千锤百炼出来的,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战斗中打磨出来的,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,一如信任自己的腿。

崔略商安安稳稳站在门口,轻轻拨弄了下吊坠,懒懒散散地道:“我看陈老大对这笔交易也没什么兴趣,也不必谈了,我还有事,告辞。”说着略略躬了躬身,扭头欲走。

 

钱贵冷森森地笑了起来:“田老板这时候走,来不及了吧。”

崔略商不动了。一把小巧的匕首顶在了他侧腰上。

钱贵收起了那副赔笑的脸,换了张智珠在握的,将手里匕首往前顶了顶,逼着崔略商往门里去。

崔略商近距离看了一场变脸大戏,差点笑出声来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本来就细的一把腰硬生生又收了两分,匕首的尖端登时顶了个空。崔略商将腰一扭,游鱼一般从匕首前滑开,顺势在钱贵脚踝上踹了一记。

钱贵惨叫着跌进会议室,匕首也摔了出去。

崔略商已经甩开长腿朝着楼门跑走了。

 

钱贵伏在地上大声嚎叫:“别让他跑了!”

会议室到楼门距离不远,崔略商跑得很快,然而走廊里突然密密麻麻挤进了一大群人。这些人从楼梯上奔下来,从走廊拐角处冒出来,从走廊上紧闭的房门中扑出来,各个挥舞着钢管铁钎,登时将走廊堵了个密不透风。

崔略商有一瞬的惊诧,不知道是自己露了破绽,还是这个人设早就被人识破。

这时钱贵已经嚎出了第二句:“他杀了大哥!”

崔略商心中掠过一句“原来如此”。

 

冲是冲不出去了,眼看着打头一个混混已经挥起了铁棍。崔略商奔跑中起脚,一脚踢歪了这一棍,棍子打着旋飞出去,砸碎了一扇花里胡哨的窗子。崔略商借这一脚半转了身,脚尖往身后墙上一点,躬身屈背,护着头脸,从破窗户里跃了出去。

人在半空,就看见窗户外有俩熟人。说他“gay里gay气”的守卫和叶方舟正躲在这扇窗下抽烟,冷不防被砸了一头一脸的玻璃碴。

崔略商暗道“侥幸”,半空里调整了下身姿,径直砸在“gay里gay气”背上,就地一滚站起身来,正和叶方舟对了脸。

“鸦哥,这么巧,又见面了。”崔略商笑着打了个招呼,一把拎住叶方舟的领子,“惊不惊喜?”说着将人往后一丢。

叶方舟踉踉跄跄摔到窗边,恰逢一群人跟着崔略商跳窗而出,噼里啪啦撞作一团,不知多少只脚踩在叶方舟身上脸上,将堂堂鸦哥活活踩晕过去。

崔略商早一溜烟跑远了。

 

可惜堵了跳窗的,更多的人从楼门追了出来,有人高呼:“拦住他!”还有人大叫:“动手!”

一群在空地上蹲着抽烟的混混们跳起来,纷纷拎了刀木仓棍棒往上冲。

崔略商倒吸一口冷气。按说这种“总舵”不该日常有这么多人,更不该有这么多人带着家伙在此游荡。崔略商忍不住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人设,应该没崩……吧。

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件有趣的事。

第一批朝着自己扑上来的人其实是有些茫然的,他们不明白要拦下这个人做什么;第二批扑上来的人目标明确,下手稳准,却是向着第一批人去的;第一批人遭受了一波意外打击,立即开始了疯狂的反抗。一时间整个废弃工厂里噼里啪啦打作一片,遍地开花。

有那么两秒,崔略商有点当机,纯靠着本能在刀光剑影中躲闪。这两批人似有宿怨,一边对夯,一边陈芝麻烂谷子地对骂。

“哦豁,内讧了。”崔略商抬腿踹开两个挡路的,灵活地从几把砍刀旁边绕过去。一个顺手追着他砍的勇士被人砸了黑棍,几个来拦他的人纷纷被带走了仇恨,自顾自打成一团。

身后小楼里追出来的人倒是专心致志跟着他。这群人可能怕埋伏的时候太挤误伤友军,拿刀的不多,大多拎着钢管棍棒,头前一个手舞丈八钢管,红缨枪似得照着崔略商戳。

崔略商侧身让过,右臂就势一挟,将钢管夹在腋下,左脚一个鞭腿抽在对方握钢管的手上,抽得那人哀嚎一声,捧着手倒跳出去。这里恰是一片草地,崔略商身子一歪,借着体重将钢管插进地里,腰背使力,双腿荡起,挟着钢管转了一圈,双腿在半空抡起一片残影,身边十几个人纷纷被踹出去,跌了个人仰马翻。

崔略商松了钢管,一猫腰蹿进人群中去,边跑边摘了平光镜揣在兜里,深紫色的头发往霓虹灯似的人群里一扎,立时泯然众人矣。等那十几个人爬起来,连个衣角都找不到了。

 

崔略商照着来时的路线,一路浑水摸鱼着往厂房大门趸去。无奈天不从人愿,突然从小楼里冲出两彪人马,当先一位身高马大、凶神恶煞,手里舞着根棒球棒,逮谁抽谁,一边抽一边吼:“住手!都tm给我住手!”

崔略商皱皱眉——那是纵横四海现任二当家,王洪。

钱贵紧跟王洪身后,拎着个大喇叭,嗷嗷叫:“都住手!陈老大遇害了,赶紧把凶手找出来!”

对打的两派人马,一派被王洪抽老实了,一派被钱贵喊惊着了,两边一起停了手,无数个声音在吼叫:“陈老大遇害了!?”“握草谁干的!”“王洪你天打雷劈!”“闭嘴吧!我刚看见是个紫毛跑出来!”

崔略商仰头嘘了口气,藏不住了啊。

他当机立断蹿上一处花坛,一纵身跳上个废旧车棚,沿着车棚跑上一排平房屋顶,撒丫子狂奔——明着欺负纵横四海只有冷兵器——待跑到平房尽头,加速起跳,双手勾住了墙头,使力一个空翻,跳墙跑了。

这一串动作兔起鹘落,百多号混混仰着头看了个呆,等人影消失在墙头上,王洪愤愤将棍子一扔:“cao!还不快追!”

 

崔略商落在墙外,就地一滚谢了力道,爬起来就跑。无奈路径不熟,躲开了正门的追兵,却和侧门的撞在一起……

(来真格的了。)崔略商把刘海往耳后捋了捋,微微躬了躬身,双拳护胸,一腿微屈,一脚虚点,勾唇露出个嗜血的笑来。

恰在这时,引擎声大作,一辆摩托突然从人群之后全速冲了进来。

混混们虽然混,还是要命的,肉体凡胎不敢与钢铁硬抗,吓得纷纷往两边闪避,一时间宛如摩西分开红海,摩托势不可挡直冲进人群。将将冲至崔略商身前一米,突然急刹掉头,车后轮擦着火花在地上转了180°,崔略商纵身一跃,轻轻巧巧落在后座上,引擎声巨响中,摩托又冲出人群,绝尘而去。

一地灰头土脸混混们:……

 

摩托穿大街过小巷,一路超速行驶,直到所有追兵都甩了个踪影全无,才在一处郊野森林公园的铁栅栏墙外停下。

骑手摘了头盔,露出方邪真那张秀气的脸来:“崔哥,阵势不小啊。”

崔略商跳下车来,活动松乏下筋骨,叹着气道:“运气不好,有人杀了陈武,专等我背锅。钱贵恐怕和王洪联手了。”

方邪真挑了挑眉,开了对讲,简略汇报一遍,又侧着肩将对讲机往崔略商耳边凑。铁游夏那把沉稳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:“老三回城,注意隐蔽。大部队马上就位,四面合围,小方外围转一转,堵堵漏网的鱼,注意安全。”

方邪真停好摩托,下车开了后备箱,取了一件风衣、一个棒球帽并一个口罩出来:“崔哥换上这个,自己回去?”

崔略商脱了外套,把行头换好,冲方邪真弯了弯眉眼:“先走了!兄弟辛苦。”

方邪真心道:“这么扮上还真像个明星出游。”念头还没转完,崔略商已经伸手搭住公园铁栅栏,翻身跳了进去,几个起落,就消失在扶疏花木之间。

(真特么帅!)方邪真又想吹口哨了。他笑着脱了冲锋衣,反了个面套在身上,头盔放回后备箱,找了个墨镜架在鼻子上,登时遮了半张脸,不紧不慢地骑着摩托兜回了废旧厂房。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铁游夏回家时已经半夜了,饶是他精力过人,也觉得有些疲惫。

他站在门前捏了捏鼻梁,眼光不经意似得往楼梯间的黑暗里一瞥,动作顿了顿。突然轻轻笑了一声。

铁游夏掏出钥匙插进锁里,又等了一会儿,待楼道声控灯熄了才开了门。门刚开一条缝,一道黑影风一般卷过身前,从门缝钻了进去,铁游夏这才进屋,关门,拉窗帘,开灯。

崔略商站在屋中间,因为突然亮起的灯光微微眯了眼,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小公寓。

铁游夏的房间一如其姓,什么家什都方方正正,什么摆设都整整齐齐。崔略商打量了一圈,别说沙发,连个带靠背的椅子都没找到,委委屈屈捡了个方凳坐了。

铁游夏刷了个杯子,倒了杯白水给他:“家里没酒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一直等到这会儿?怎么不先回家?”

 

崔略商不接杯子,先从脖子上摘了黑色吊坠递过去:“严打期间百人斗殴,还出了命案,二哥压力……很大吧。”

铁游夏把杯子搁在他手里,拿起了黑色吊坠,一边去开电脑,一边轻笑道:“操恁多心。”

铁游夏拨开黑色吊坠的一角,露出插口,插了数据线接上电脑,调出一段录像来。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别问我…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
叶方舟就是那个叶方舟,实名殴打镇魂编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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